推文作者：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财政税务学院 娄宇晨
原文信息： Attila Ambrus, Erica Field, Robert Gonzalez. Loss in the Time of Cholera: Long-Run Impact of a Disease Epidemic on the Urban Landscap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vol. 110(2), February 2020, pages 475-525.
一、引言
疾病的冲击是否会对城市的贫富空间分布产生长期的影响？在以往的研究中，疾病的冲击会导致疫区的贫困，但是并不会对当地的基础设施与土地价值造成直接的影响。并且由于人口迁移这一因素的存在，疾病造成的贫困冲击将在短期内被抹除，一个地区贫富人口的长期空间分布将会保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然而，现实中却出现了与理论相违背的现象。本文通过研究一个历史上发生的流行病疫情解释了这一现象。
本文选择了历史上有名的“1854年伦敦宽街霍乱事件”来研究这一问题。1854年英国伦敦的圣詹姆斯教区爆发了一场霍乱，半径0.5英里的疫区范围内660人死于这场流行病。大约5%的家庭失去了潜在的收入来源（适龄劳动力），13%的家庭经历了疫情导致的损失。霍乱爆发的原因，最终确定为圣詹姆斯教区13口供水井之一的宽街泵被霍乱弧菌污染。基于此次疫情在地理上高度的集中性，本文采用了空间断点回归的方式，通过检验疫情结束后疫区内外的房产价值的差异来识别霍乱爆发对疫区内贫富空间分布的因果效应。实证结果显示，在疫情结束后的十年内，疫区内房屋的租金价格下降了15%。并且在疫情发生的160年后，疫区内外的房产价值的差异依然存在，并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在1936年，疫区内外的房屋价值差异达到了37%。疫区由于霍乱的冲击，经历了长达一个世纪的贫困。
本文通过建立一个简单的租赁市场模型来解释这一现象，在贫穷的租户产生了负的邻里外部性的情况下，房东将通过租金设定以及租户选择来使自己的长期利益最大化，进而影响到该地区的租户组成。本文最终发现，如果该地区经历冲击后变得贫穷的居民的比例足够大，那么房东将制定一个更吸引贫穷租户的价格并接受贫穷的租客，而不是给富有的租客一些折扣让他继续留在这个由于穷人增加产生负外部性的居住环境中。
本文的研究表明，疾病，或者说类似的对城市的基础设施和土地没有直接影响的冲击，还是可能会对贫困的空间分布产生永久性的影响，因为个人的诉求也可以使社区走上不同的增长轨道。这一结论，对于某些符合条件的贫困社区具有政策指导意义。
二、 实证背景与数据
2.1 实证背景
霍乱发生的圣詹姆斯教区，是一个拥有35000居民的工薪阶层社区，有大量个体经营者，居民中的93%是租户。在当时，该教区是伦敦最拥挤的教区，平均每英亩容纳432个人，人均空间不足10平米。拥挤的环境导致了卫生条件的恶劣，为霍乱的爆发埋下了伏笔。1854年，霍乱爆发，在其持续的一个月内660人死亡，占当地总人口的3%。最终一位医生John Snow确定了霍乱爆发的源头——为圣詹姆斯教区供水的水井之一，宽街泵被霍乱弧菌污染了。这场霍乱对宽街泵集水区内的500处房产与2000个家庭造成了影响，而受到影响的房屋中有42%的房屋至少经历了一次由于感染霍乱导致的死亡，其中19%的家庭失去了一位家庭成员而23%的家庭失去了更多。这意味着整个集水区内，5%的家庭失去了一位家庭成员，9%的失去了一位以上。根据霍乱委员会1855年公布的数据，76%的死亡案例在10-60岁之间。也就是说，大概13%的家庭失去了家庭的潜在的工资来源，一场霍乱，使宽街泵集水区变成了比教区内其他地方贫困人口更多的地区。
宽街泵集水区内的居民受到了一个地理高度集中的疾病冲击，一部分家庭失去了工资来源。根据以往的研究，一个家庭中工资来源的死亡将快速导致家庭行为的改变，从而对邻里产生负的外部性。本文将该事件作为自然实验，来研究疾病对城市贫富空间分布的长期影响。
2.2 数据来源
本文通过比较房产价值的变化来衡量社区的贫富水平，收集了圣詹姆斯大约1700个住房单元1853年(爆发前)、1864年、1894年、1936年、1995-2013年和2015年的房价数据。其中（1）1853、1864、1894、1936的房屋租赁价格来源于英国土地税评估记录（2）1995-2013的财产销售价格来源于英国土地注册处（3）2012 年 9 月至 2015 年 5 月的租金数据来源于LonRes数据档案（4）2015年房屋价值数据来源于英国最大的财产列表网站 Zoopla。
此外，本文受到Snow的启发，使用霍乱调查委员会1855年地图按房屋绘制了总死亡人数地图；搜集了来自城市污水委员Edmund Cooper绘制的地图的数据；从1851和1861年英国人口普查记录中获取了每条街道的居民数量、家庭数量及户主的国籍信息；根据Charles Booth在1899年的贫困状况调查记录，将每所房屋的社会经济状况按照贫困等级划分为四类。
三、实证策略
本文根据Snow的思路，采用网络泰森多边形法计算得出了各个供水井的供水区域并绘制地图，即计算房产与水井的步行距离，根据就近原则划分集水区。并将每处房屋的死亡人数标注在地图上。
结果显示，76%的死亡发生在集水区内，并且在集水区的边界上观察到了霍乱死亡率的断点。PanelA绘制了集水区边界内外的有一例死亡病例的房屋比例，PanelB则是每个家庭的平均死亡数，而PanelC绘制了街区内至少有 25% 的房屋发生死亡的房屋比例。
因此，本文采用空间断点回归的实证方法来识别霍乱对该地区贫富空间分布的影响，构建了如下模型：
其中，因变量为房产i在t时期的租金价格，BSPi是代表房产i是否在宽街泵集水区内的二元变量，Xi是指房产i距离宽街泵集水区边界上最近一点的距离，f（xi）则是关于Xi的多项式，Wit则是房产i在t时期一系列的房产和街道特征的协变量。这里作者为了保证回归结果的稳健性，对f（xi）采用了两种不同的形式：
（1）第一种是关于Xi的线性多项式
使用最优带宽h与三角加权核进行局部线性回归。
（2）第二种则是第二种是关于Xi的K阶多项式
最优的K的选择运用了Black, Galdo, and Smith (2007)的Akaike’s criterion法则和Lee and Lemieux (2010)的建议。
最后，由于空间断点回归要求影响该断点的其他因素在断点处是连续的，本文对1853年集水区域内和区域外的房屋特征进行了描述性统计和RD估计。
Table1结果显示，在爆发之前，BSP 边界两侧的属性非常相似：对于所有的特征，RD 系数不显著。因此，疫情爆发后的差异不能归因于该街区自身的差异。
四、实证结果
本文从多个角度考察了霍乱爆发对疫区的影响。
4.1 霍乱死亡情况
Table2报告了房产内死亡情况在集水区边界上的变化。其中的PanelA、B分别分别考察了死亡的人数，和存在死亡病例的家庭数。结果显示，无论使用局部线性回归还是K阶多项式，集水区边界内的死亡的情况都更严重，集水区内的平均死亡人数大约是集水区外的两到三倍。
4.2 房产租金价值
Table3的PanelAB报告了霍乱爆发前后10年疫区边界房屋租金价值的变化。PanelA显示，在疫情发生前（1853年），边界内外的房屋租金价值并没有显著的差异。但PanelB结果显示，在疫情发生10年后（1864年），边界内的租金价值比边界外的低18%，加入控制变量后结果相同。使用多项式回归，并加入更高带宽100米，甚至加入局部固定效应时结果依然稳健。
同时，本文考虑到处理效应并不是完全依照宽街泵集水区的边界（疫区外也存在死亡病例），设计了如下的模糊断点回归，结果依然稳健。
4.3 居民迁移情况
Table4报告了霍乱冲击对居民是否进行搬迁的影响，结果显示，当我们采用52.82米与100米的带宽时，集水区内居民迁移的概率比集水区外高大约10%。当控制了家庭的是死亡人数后结果依然显著，为9.4%。但当进一步控制了邻里死亡人数后，显著性消失了。这说明边界内居民迁移的增加，完全是由自己和附近家庭中的成员死亡导致的。
而Table5的结果进一步证明了这个观点，并表明当自身也发生霍乱死亡时，邻里的死亡反而会促使其留在原居住地。
4.4 居住拥挤情况
Table6报告了疫区内外的住房拥挤程度。PanelA显示疫情发生之前（1851年），集水区边界的人口密度，移民家庭的数量和比例的变化都是相对平滑的。但是panelB显示，在疫情发生后（1861年）的边界内的人口数量与边界外的差异超过30%，并且边界内的移民家庭的数量快达到了边界外的两倍，移民家庭的比例也在上升。说明霍乱导致了边界内部的人口拥挤。
4.5 长期影响
Table7报告了霍乱爆发45年后疫区边界的贫富分布情况，结果显示在当地已经采用自来水形式供水后，边界上的差异仍然存在，边界内居民属于最穷一级的概率高了10%左右，而属于最高财富级别中产阶级的概率低了近20%。
Table3的PanelCD以及Table8报告了霍乱对集水区边界房屋租金价值的长期影响。结果显示，霍乱爆发导致的疫区边界内外的房产价值差异一直持续了160年，并且没有任何收敛的迹象。这说明霍乱对该地区的贫富空间分布产生了长期的影响。
4.6 机制分析
本文首先提出了两个假设来解释霍乱的长期影响，一是霍乱死亡带来的污名效应，降低了租户对该房产的居住意愿；二是霍乱的污染导致了该地区供水基础设施的贬值。但这两个假设都不能解释疫情发生后长期存在的集水区边界效应。
因此本文建立了一个租赁市场上的理论模型来解释疾病冲击带来的持久性影响。在这个模型中，一定数量遭受冲击的租户变得贫穷，产生了负的邻里外部性，房东为使自己长期的利益最大化，则可以在住房合同到期时，重新设定租金和选择租户。因此房东最优策略的变化，将会影响该地区的租户组成。最终发现，如果该地区经历冲击后变得贫穷的居民的比例足够大，那么房东将制定一个更吸引贫穷租户的价格并接受贫穷的租客，而不是给富有的租客一些折扣让他继续留在这个由于穷人增加产生负外部性的居住环境中。模型的预测结果，与当时的居民迁移的数据相符。
五、结论
本文研究表明，疾病与类似的对城市的基础设施和土地没有直接影响的冲击，也可能对城市的贫富空间分布产生长期的影响。这意味着存在这样一个机制，即偶然的冲击就算对基础设施没有影响，也可能通过影响个体的决策和行为使该地区走上不同的增长轨道。
这表明，如果空间相关冲击使得该地区的居民收入水平低于其潜在的最优水平，就会导致土地资源的错配，那么这种情况就为第三方的干预提供了理论依据，比如“城市更新”项目或者其他试图升级具有内在价值房产的贫困社区的尝试。另一方面，对那些经历疾病或其他收入冲击的人来说，这一空间群分过程，也就是贫富分布的过程，具有某种形式的保险作用——当该地区受到的冲击越大，他们就越不会由于居住成本过高而被排挤。
推荐理由：
当前，中国新冠肺炎的防控已经进入决胜阶段，但国外的疫情形势不容乐观。新冠肺炎已经成为全世界的焦点话题，疫情对国家与地方经济的影响更是不容忽视。本文通过1854年宽街霍乱事件研究了流行病对城市贫富空间分布的影响，并提出对于一些受到疾病冲击的贫困社区提供了第三方干预的政策建议，值得我们关注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