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作者：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财政税务学院 张文涛
原文信息： Raúl Sánchez de la Sierra . On the Origins of the State: Stationary Bandits and Taxation in Eastern Congo[J].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2019.
原文链接： https://doi.org/10.1086/703989
一、引言
国家的基本职能在于垄断暴力、征税并保护产权，这为经济增长提供了保障。国家的基本职能何时产生？历史方面的研究显示国家起源于武装组织，相关记录也说明最成功的武装组织往往就是当今国家的雏形。然而，所有的统计资料均由国家创造，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利用现存统计数据分析国家起源问题。刚果东部的例子为我们考察国家的起源问题提供了绝佳环境，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刚果中央政府逐渐失去了对东部地区的控制，大量武装组织盘踞于此并筹集非法税收；同时，这一带的经济十分依赖于采矿业，国际市场上矿产价格波动改变了刚果东部武装组织的征税行为。本文基于“口述历史”的方法手动构造了刚果东部650个地区武装分子自1995年以来的年度面板数据集。研究发现：矿产价格的上升导致武装分子创造暴力垄断，征税并保护生产，从而产生并强化了国家的基本职能；在武装组织的构成主要是国家军队和地区民兵时，其存在有利于增加社会福利。
二、背景与数据
刚果东部的矿产、战争与武装组织。刚果东部的经济依赖于采矿业，矿产以钶钽铁矿和金矿为主，钶钽铁矿体量大、难以隐藏，必须先由矿工运送至矿产点附近的村落，再通过航空运送至世界市场；金矿体量小、易于隐藏，供应链很难追踪。但矿产开采的和平局面终究被战争打破，1998年，刚果民主联盟政变未遂，战争失利导致刚果东部被外部力量、联盟武装和地区自卫队共同控制；很快，诸多势力围绕刚果东部的矿产资源的分配问题展开了第二次刚果战争。2003年，迫于国际社会的压力，刚果内战结束，于太阳城签署和平协议；在和平协议的约束下，绝大多数武装组织退出其控制的地区，联盟武装和地区自卫队共同组建了国民军，国民军控制了刚果东部大多数的矿产。
国际市场的矿产价格波动极大影响了刚果东部矿产开采的利润。2000年，索尼推出了一款游戏机，这款游戏机以钶钽铁矿为原材料，导致钶钽铁矿每千克价格迅速由90＄上涨至590＄；但这款游戏机很快以失败告终，钶钽铁矿价格在一年后迅速下跌。2006年之后，随着全球经济的衰退，黄金成为投资者的避险天堂，金矿价格在此之后一路高歌猛进。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金矿还是钶钽铁矿，刚果东部都是世界市场的价格接受者，其矿产份额不足以影响世界市场。
为了开展本项研究，我们收集了刚果东部武装组织的行为信息。数据的收集过程依赖于受访者的“回忆”，为了减少“回忆”的偏差，在访员严格培训的基础上，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采取多种途径确保数据质量，对多个受访者提供的信息进行比对，最终收集了239个村落（消费型经济）和411个矿产点（生产型经济）的信息。将矿产点与村落相匹配，构成了本文使用的数据。针对村落，我们尤为关注村落的矿产禀赋类型（钶钽铁矿/金矿）、历史上某一时期是否由坐寇控制、是否征税与征税类型、坐寇是否提供保护等信息；针对矿产点，本文收集了矿产类型、征税及保护信息。需要说明的是，由于一个地区矿产价格可能与武装分子行为相关，本文回归中的矿产价格使用了美国的矿产价格。
三、理论模型
国家基本职能的定义。本文从广延边际和集约边际两方面定义了国家的基本职能，就广延边际而言，当武装分子开始对可观测的产出征税时，这就意味着国家的基本职能的产生；为了确保税收征收，武装组织会为生产提供保护，在此意义上，武装组织、征税及产权保护不可分割。在集约边际上，征税的重点可能存在差异，例如，英国历史上存在大量贸易活动，导致英国非常重视关税收入；而法国拥有大量的内部交易，法国政府为此塑造了相应的征税组织和能力。国家的基本职能可能会影响国民福利，一方面，国家可以通过产权保护行为促进经济增长；另一方面，税收及税制体系可能会对经济造成扭曲，对而经济增长产生负面影响。
一个简单的理论模型。考虑两种经济：生产型经济（矿产点）和消费型经济（村落），两种经济都存在一定的可能被流寇掠夺产出，在生产型经济中，工人负责产出，坐寇对产出和劳动征税；在消费型经济中，家庭进行消费和投资，坐寇对投资征税，家庭部门选择逃税，坐寇可以增加逃税成本以打击逃税。模型的基本结论包括：1）如果产出价格比较高，暴力垄断更可能在生产型经济中形成，这种效应在产出难以隐匿、易于运输时更为明显；2）当财富流动性比较高，尤其是产出难以隐藏时，暴力垄断更可能在消费型经济中形成；3）如果武装组织会重视民众福利，暴力垄断有利于增加社会福利；4）消费型经济中，武装组织会建立财政机构打击逃税。
四、实证研究
（一）国家基本职能的起源（广延边际）
在分析国家基本职能的起源时，我们的回归利用了线性概率模型：
Yjt ∈(0,1) 表示j地区t时期是否存在坐寇、征税及保护，均为二值形式；Cj ∈(0,1) (Gj)表示j地区的矿产禀赋是钶钽铁矿（金矿）。这个回归考察了不同矿产价格变化对国家基本职能在特定某一类村落中出现的影响。
从回归中可以发现：钶钽铁矿价格上升，会导致更多的暴力冲突，而金矿价格价格上涨则不存在这种效应（1）；钶钽铁矿产出易于观测，其价格上涨会导致更多的流寇占据矿产点（生产型经济）形成坐寇（4），征收产出税并（2）并提供安全保障（5）；金矿产出难以观测，价格上升导致武装分子在矿产点引入工作许可证制度（3），在村落（消费型经济）形成坐寇（7）并提供安全保障（8）。
（二）国家基本职能的强化（集约边际）
在线性概率模型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矿产价格变化对国家基本职能强化的影响。由于经济中坐寇的构成可能发生变化，在控制坐寇固定效应的基础上，从Panel B可以发现，金矿价格上涨会导致坐寇征收市场税（2），提升税收复杂程度（5）并引入财政（6）和司法机构（7）；而钶钽铁矿价格上升则会产生政治资源诅咒，导致坐寇废除原有的市场税收（2）、财政（6）与司法机关（7）。
（三）国家基本职能与民众福利
本文选择三个指标度量家庭福利：储蓄（牛的数量）、投资（结婚数量）和移民，并在这三个指标基础上，构建了综合福利指数。首先，考察矿产价格上涨时，不同类型武装组织对福利的影响，在线性概率模型的基础上，加入代表不同类型武装组织的交乘项，本文共涵盖了三种类型的武装组织：外部力量（External）、联盟武装（Army）和地区自卫队（Militia）。如果坐寇存在（SB=1），则External＋Army+ Militia＝1，因此，在加入Army和Militia交乘项的基础上，与SB的交乘项度量了外部力量对福利的影响。不难发现，钶钽铁矿价格上涨会增加社会福利，但在外部力量控制的地区，价格上涨的效应并不存在，而联盟武装和地区民兵控制的地区相比于外部势力控制的地区，福利增加较为明显（Panel A）;金价上涨的福利效应集中于联盟武装和地区自卫队控制的地区（Panel B）。
接下来，直接考察坐寇存在对福利的影响。由于坐寇存在存在内生性，我们利用2003年签署的和平协议作为工具变量，第一阶段中POST表示年份虚拟变量，SB2002表示2002年各个地区是否由坐寇控制，α度量了按照和平协议退出其占领区那部分坐寇对福利的影响。首先将坐寇样本限制在民兵和国民军中，从Panel B不难发现，坐寇的存在的确增加了福利（4）；但考虑外部武装分子样本时，坐寇的存在对福利没有显著影响（8）。
五、结论
虽然武装组织的存在会导致暴力冲突，但武装组织在攫取社会剩余的过程中也创造了国家的基本职能；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武装组织会继续强化国家的基本职能，提供相应的财政和司法服务。
推送者评论：
国家的起源一直是一个广受经济学家关注而又鲜有实证研究的话题。韦伯认为国家是唯一可以合法拥有暴力武装的机构，这说明国家可能起源于武装组织；奥尔森进一步论证了韦伯的观点，奥尔森在其《权力与繁荣》一书中描述了无政府社会中“流寇-坐寇”的行为策略，流寇占领一块领土后，如果仅关注短期利益，就会选择类似于抢劫的短期行为，但如果流寇有长期打算，就会保护民众的财产以扩大有效税收，此时的坐寇也就形成了韦伯所定义的国家；本文在理论阐述的基础上，从实证层面证明国家可能起源于武装组织，武装组织在攫取税收的过程中创造并强化了国家基本职能，其存在有利于增加社会福利。除了本文提供的研究场景外，仍有其他案例可供分析，例如ISIS组织控制了大量石油资源，同时也建立了税收体系；无论何种案例，毋庸置疑的是，征税的目的是为了维持暴力垄断，而征税的过程意味着国家基本职能的出现。事实上，在国家能力向社会边缘的渗透过程中，征税的合法化往往伴随着征税的规范化，这个过程类似于坐寇取代流寇的过程，可能也是社会福利的重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