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荐人：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财政税务学院 张文涛
  原文信息： Bartels C , Jger S , Obergruber N . Long-Term Effects of Equal Sharing: Evidence from Inheritance Rules for Land[J]. NBER Working Papers, 2020.
  一、引言
  不平等和增长是经济学中一个较为古老但却富有争议的话题，如果社会的收入和财富分配变得更加公平，那么它未来的增长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格局?这个问题在当今收入和财富分配愈发不平等的背景下尤为重要。遗憾的是，由于缺少合适的数据和可靠的研究，我们仍不清楚公平分配是否会影响经济增长。事实上，想要识别二者的关系也绝非易事，因为一个社会的分配状况往往和经济增长的决定因素息息相关。幸运的是，德国的农业土地继承制度的差异为我们研究不平等如何影响增长提供了契机。在德国，一些区域形成了不平等的农业土地继承制度，农业土地只能由家中长子继承;而另外一些区域形成了公平的农业土地继承制度，农业土地必须在所有子女中公平分配。这种“长子继承”和“诸子均分”的继承规则在空间上的分布就创造了分配制度的地理边界，本文利用地理断点回归的方法考察了农业土地公平分配制度的长期影响。
  本文的研究发现公平分配制度能够帮助当地农民抓住工业化创造的机会，及时调整自己的职业选择，积极从事创新创业活动，从而推动了这些地区的长期经济增长。在工业化之前，边界两侧地区的经济发展程度和收入水平没有区别，但那些形成了公平分配制度的地区，土地持有的基尼系数更低，小面积农场占比较高，这说明公平分配制度确实降低了土地不平等。然而，边界两侧地区今天的发展状况却呈现出了巨大的差异，较之于那些历史上建立了不平等分配制度的地区，公平分配区域的GDP、收入与财富、受教育程度和劳动生产率等指标的表现更好。是什么原因让历史上经济发展程度和收入水平如此相似的两个区域如今出现了十分明显的分化?机制分析发现财富的公平分配有助于这些地区的农民抓住农业社会向工业化转型的机会，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实现弯道超车，最终塑造了当下的发展格局。在那些建立了公平分配制度的地区，会有更高比例的人口在工业化时期进入制造业和商贸服务业部门工作，尤其是脱离农业生产从事创业活动的人口比例更高，专利活动也更加频繁。这些创新创业活动以及在工业化进程中形成的创新创业文化可能是长期经济发展的重要来源。
  本文的研究主要有以下几点贡献：一是部分模型推演的结果表明土地不平等会通过限制职业选择制约经济增长，而本文的研究进一步发现创新创业活动可能也是平分土地影响长期经济发展的路径;二是部分研究讨论了历史上殖民经历、耕犁使用以及官僚体制等历史事件对经济长期发展的影响，本文则基于德国历史上农业土地继承规则的差异，考察了公平分配制度的长期经济效应;三是一些研究讨论了土地不平等的政治经济后果，发现土地集中(例如：地主土地所有制)会损害长期发展，社会不平等更加严重，而本文的研究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公平的土地分配制度加速了工商业阶层的崛起，从而带来了长期发展的分流。此外，还有一些研究考察了创业活动的历史起源，发现本地区位因素和创业文化至关重要，而本文则发现财富公平分配会对创业活动产生影响。
  二、制度背景与研究思路
  德国农业土地继承制度主要包括两种：一是诸子均分制，父母的农业土地必须在所有子女间平等分配，这种制度在公元507年就已经通过法案的形式在德国西南部建立;二是长子继承制，失地子女可能要进入长兄的农场工作，这种制度在公元1220年通过立法的形式在德国西北部确立。为何会在德国会形成如此差异化的土地继承制度?一些历史学家认为不平等继承制度建立的原因是方便封建领主征税，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地形和土壤条件决定了制度的模式，适合耕犁使用的地形和土壤条件更有利于建立不平等的继承制度。事实上，对于农业社会而言，土地过于细碎也可能带来诸多问题，例如：影响农业生产率，威胁农民阶层的地位。因此，废除诸子均分的继承制度一直是德国历史上政治讨论的核心话题，甚至在纳粹执政时期，还引入了长子继承制改革。但是，即使到了今天，公平分配土地的制度在德国仍然普遍存在。
  本文基于不同农业土地继承规则的空间分布所创造的分配制度边界，采用了地理断点回归的方法考察了公平分配制度的长期影响。图1(左)展示了德意志帝国时期不同继承规则的分布情况，也是本文判断分配制度地理边界的依据;图1(右)是地理断点回归使用的样本，基本分析单元是边界两侧35KM的范围内所有的农业县。除了地理断点回归，本文还采用了OLS的回归方法，直接比较公平分配制度相对于不公平制度的影响。为了缓解一些潜在遗漏变量的干扰，我们考虑了文化和地理两个层面的控制变量，并加入了州的固定效应。进一步的，本文在OLS回归中控制了区县质心的经纬度;在地理断点回归中加入了区县质心到制度边界的距离，以及这个距离与是否建立公平分配制度的交乘项，允许地理边界两侧的回归系数存在差异。为了缓解边界两侧不可观测变量对本文识别造成干扰，我们利用地理和文化的控制变量预测了边界两侧分配制度、长期发展状况和收入水平的分布，预测结果表明边界两侧不可观测变量的分布比较平滑。
  
  三、主要发现
  (一)土地均分制度与土地分配公平
  研究结果表明一个地方如果建立了平分土地的继承制度，确实能够降低这个地区土地持有的不平等程度。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历史上建立了土地均分制度的地区，土地持有的不平等程度更低(Row 1&2 in Table 2);二是这些地区小规模农场占比较高，大规模农场占比较低，整体农场规模比较小(Row 3-7 in Table 2)。
  
  (二)短期影响
  短期里，本文的研究发现公平分配制度没有对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产生显著影响。从1985年和1907年的数据来看，制度边界两侧的收入集中度、收入均值都不存在显著的区别。不仅如此，一些可能影响长期发展的指标也不存在明显的区别，例如：农业生产率、人口密度、城市化率、技术发展程度、工资水平和财政状况，这说明边界两侧的区域在历史上的发展境遇十分类似。
  (三)长期效应
  长期里，本文的研究发现那些建立了土地公平分配制度的地区，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的表现更好。2014年的数据表明，在土地平均分配的区域里，家庭收入水平、应税收入、收入均值和人均GDP都明显更高(Table 3)。
  
  同时，边界两侧在社会人力资本积累、就业结构和企业分布等指标上也出现了明显的区别。同样的，基于2014年的分析结果(Table 5)表明，公平分享区域接受高等教育人口占比更高(Row 1)，农业部门就业人口占比更低(Row 3)，更高比例的人口进入了创新制造业部门(Row 6)，劳动生产率表现更好(Row 7)，小企业分布更加密集(Row 9)。
  
  四、机制讨论
  是什么因素让历史上经济发展和收入水平如此相似的两个区域在今天出现了发展的大分流?一些研究认为财富公平分配能够为更多的人成为技能型劳动力或者企业家创造机会，事实可能也是如此，相比于社会中大多数人都没有财富的情形，拥有一定量的土地资源能够部分吸收个体从事创新创业活动所面临的风险。本文的研究表明土地财富的公平分配会改变农民的职业选择，推动创业和创新活动，从而对经济长期发展产生正面影响。
  首先，本文的研究发现边界两侧的收入和就业结构存在差别。虽然边界两侧收入水平一致，但公平分配区域人们的收入构成中来自商业的收入比例更高。同时，公平分配区域会有更高比例的人口在制造业和商贸服务业部门工作，相比于1985年，这种差异在1907年更为明显(Table 9)。
  
  其次，本文发现边界两侧的创业活动存在明显的差异。在公平分配的区域，有更高比例的人口脱离农业成为自我雇佣的个体，这本质上是一种创业活动;这些地区培养学徒的学校分布的密度更高，这为孕育企业家提供了土壤(Table A16)。
  
  最后，我们的研究还发现边界两侧的专利活动存在差异。专利活动在建立了公平分配制度的地区更加频繁(Table 11)，这表明财富的公平分配也会增加创新活动，从而推动长期的增长和发展。
  
  五、总结与思考
  收入和财富分配是经济学的永恒话题，本文以德国农业土地继承制度为例，运用地理断点回归的方法考察了公平分配制度的长期影响，发现收入和财富的公平分配能够帮助建立了这种制度的地区抓住工业化创造的机会，从而推动长期经济增长。事实上，中国历史上也有类似的背景，无论是汉武帝时期颁布的推恩令，还是北魏孝文帝实施的均田制，客观上都让土地持有更加分散，这些历史事件的长期影响也值得深入讨论。这篇文章虽然发现土地公平分配带来了长期增长，但是这种效应产生的前提是遇到工业化创造的外部条件，仍然不能回答收入和财富公平分配本身如何影响长期增长这一命题，可能需要学术界进一步探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