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尽管最低工资制度是一项饱受争议的劳动力市场政策,但世界各国对它的热情丝毫不减。在社会不平等加剧和工会重要性日渐丧失的背景下,德国在历史上首次引入了最低工资制度,规定全国最低工资水平不得低于每小时8.5欧元,高达15%的工人将因此受到影响。针对德国出台的最低工资制度,许多经济学家提出了强烈的批评,一些研究预测大概有90万人会因此失业。然而,Acemoglu等学者最近的研究发现,由于存在搜寻摩擦、产品市场摩擦以及劳动力市场的垄断竞争等现象,最低工资制度对就业的影响是十分有限的,但尚未有研究提供相关的理论和经验证据。
  基于高质量的登记数据以及不同个体和地区受到政策影响程度的差异,本文重新审视了德国首次引入最低工资制度的劳动力市场效应。研究发现,无论是个体还是地区层面的分析均表明,最低工资制度在不减少就业的同时显著提高了员工工资,降低了社会不平等。但是,如何解释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低薪员工工资出现上涨的现象?有研究指出,最低工资制度可能会迫使员工从小规模、低薪酬的企业跳槽到大规模、高薪酬的企业,从而改善企业质量,提升劳动力市场工资水平,但遗憾的是目前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经验证据。为此,本文利用独特的个体数据进行分析,发现低薪个体确实更有可能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跳槽至“好企业”,产生再配置效应(Reallocation effects)。地区层面的研究也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引入之后,那些受政策影响更大的地区,小企业更容易退出市场,企业的平均规模、工资溢价水平和生产率均有所提高。
  进一步,本文在低薪个体面临的劳动力市场是垄断竞争的假设下构造了一个理论模型。在该模型里,非金钱偏好(Nonpecuniary preferences)赋予了企业设定不同工资的权利。结果发现,低效率的企业在最低工资实施之后确实更容易被市场淘汰,而由此失业的员工会被更有效率、薪酬福利更好的企业所吸纳,从而产生了“再配置效应”。尽管不是所有受到政策影响的低薪工人的效用都会比政策实施之前要高,因为部分个体的非金钱偏好可能无法得到满足导致效用下降,如通行时间变长,但总的来说,员工的平均福利水平依然有所改善。
  相比于以往的研究,本文对以下5支文献作了有益的补充与完善:(1)丰富了有关最低工资制度对工资和就业影响的实证研究,本文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在没有减少就业的同时提高了员工工资,产生“再配置效应”;(2)基于Luca and Luca (2018) and Chava et al. (2019)提出的新观点:最低工资会导致更多的小规模企业退出市场,但本文进一步发现“再配置效应”会使得企业平均质量、员工平均福利水平有所提升;(3)拓展了低薪劳动力市场如何对最低工资制度做出反应的理论研究,不同于已有研究关于低薪劳动力市场是完全竞争的假设,本文基于低薪劳动力市场是垄断竞争的前提下构建了一个理论模型,考虑了非金钱偏好对企业设定工资的影响;(4)为研究资源在企业间配置的文献提供新的研究思路,不同于结构式估计,本文利用实证模型研究了企业间的资源配置问题;(5)丰富了近期有关德国最低工资政策的劳动力市场效应评估的文献。
  二、实证结果
(一)个体层面:最低工资制度的劳动力市场效应
  基于不同个体受到的政策影响程度不同,本文首先利用个体层面的数据分析最低工资制度的工资、就业和再配置效应,基准模型设定如下:
  
  角标i、t、k分别代表个体、年份以及个体在t-2时期工资水平所处的区间。本文以1欧元为单位,将工资水平分成15个区间,即k=15。被解释变量yit-yit-2反映了个体在两个不同时期的工资、就业和个体所在企业质量的变化,Xi,t-2是个体在t-2时期的特征。系数γkt反映了不同工资区间对结果变量的影响程度。由于存在均值回归(Mean reversion)效应,在t-2时期工资收入低的个体工资增长幅度要大于t-2时期工资收入高的个体,同时经济增长也会使得工资出现上涨。因此,为了剔除均值回归效应和宏观经济趋势的影响,本文对基准模型进行了调整,修改后的模型设定如下:
  
  在均值回归效应和宏观经济趋势影响不随时间变化的情况下,系数δkt刻画了最低工资制度对员工工资和就业的影响。进一步,本文将员工工资处于(4.5,8.5]的个体定义为处理组,将员工工资处于(12.5,13.5]的定义为控制组,用处理组δkt的平均值减去控制组δkt的平均值,得到双重差分估计量,以消除宏观经济趋势的影响。
  图2和图3报告了最低工资制度的工资效应和就业效应,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个体工资显著增加,但就业没有发生变化。图4报告了最低工资工资制度的再配置效应,发现企业日平均工资增加,意味着企业的平均质量提高,质量提高的具体表现为员工跳槽后的企业雇佣的高技能劳动力比例更大、提供的全职岗位比例更多、支付的工资溢价更高等。
  
  
(二)地区层面:最低工资制度的劳动力市场效应
  个体层面分析无法考虑最低工资制度对政策实施之前处于失业状态的个体的影响,而地区层面的分析能够有效避免这一问题。因此,本文根据不同地区受到最低工资制度影响程度的差异GAPrt,求出各个地区在2011-2014年期间受到政策影
  
  图7报告了最低工资制度对员工平均小时工资和就业的影响。结果发现,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前,员工平均小时工资没有显著变化,但在改革实施之后员工平均小时工资明显增加,而地区员工就业人数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前后均没有显著变化。图4报告了地区层面的再配置效应,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企业数量显著减少尤其是小企业,企业平均规模和AKM固定效应均显著上升,表明企业平均质量提高,吸纳了更多的劳动力,产生“再配置效应”。
  
  
  三、进一步讨论
  在完全竞争的劳动力市场,员工的效用仅来源于工资,所有企业设定的工资均一样,因此企业面临的劳动力供给弹性是无穷大的,这无法对本文的实证结果进行解释。因此,本文在此基础上构建了新的理论模型,假定劳动力市场是垄断竞争的,员工的效用来源于工资和非金钱偏好,非金钱偏好的存在赋予企业设定不同工资的权利,此时劳动力供给曲线向上倾斜。均衡状态时,相比低效率的企业,高效率的企业规模往往更大、支付相同工人的工资更高、赚取的利润更多。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低效率的企业会被市场淘汰,存活下来且政策之前支付的工资低于最低工资的企业会提高支付工资水平和增加雇佣人数。但对于存活下来且支付工资水平远高于最低工资标准的企业,它们的薪酬和雇佣决策则无法确定。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部分工人由于非金钱偏好未能得到满足效用可能会有所下降,如通行时间的上升,但总体而言,低薪工人的平均福利水平会有所改善。
  四、结论
  利用德国高质量的雇员-雇主匹配数据以及2015年实施的全国性最低工资制度对不同个体和地区影响的差异,本文利用双重差分模型重新审视了最低工资制度的劳动力市场效应,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会提高员工工资但没有降低就业水平,产生了“再配置效应”,提高了工人的配置效率。然而,这些结论无法用完全竞争的劳动力市场模型来解释,因此本文重新构建了一个基于垄断竞争的理论模型,在模型中考虑了员工效用来源于工资和非金钱偏好,对实证结果逐一进行理论验证。尽管部分工人在最低工资制度实施之后,由于非金钱偏好未能得到满足效用可能会有所下降,但总体而言低薪工人的平均福利水平有所改善。
  推荐理由:
  本文基于德国的最低工资制度,构造双重差分模型考察了最低工资制度的再配置效应,发现最低工资制度在不改变就业水平的同时提高了低薪个体的工资,并且低薪个体会跳槽至更好的企业,从而产生了“再配置效应”。这一发现从新的视角回应了关于最低工资制度的学术争议。但是,最低工资制度的实施不可避免地会提高企业经营成本,这些增加的成本是否会转嫁给消费者?低薪员工的工资上涨对公司内部其他员工的福利水平是否存在溢出效应?工资水平的上涨是不是有可能是工作强度的增加?这些问题可能是未来值得进一步思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