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引言
  为何工资在不同地区表现出巨大的差异?一方面，技能不同的工人对工作地的自选择行为会导致区域间工资分化;另一方面，文化、经济、法律等方面的壁垒也可能阻碍劳动力在地区间的自由流动。如何准确区分两种效应是目前研究面临的一项挑战。识别流动效应的一个难点在于很难找到外生的大规模迁移冲击，已有研究多通过结构估计的方法分析搬迁的经济社会影响，但经验证据却十分缺乏。本文利用一项火山爆发的天然“实验”，从代际传递的角度探讨了搬迁的长期因果效应。
  1973年1月底冰岛火山爆发，当地的韦斯特曼群岛受灾严重，大量房屋被毁，许多居民被迫搬离。这次火山爆发为本文分析搬迁的影响提供了一个绝佳的随机大规模实验，房屋被毁的居民相比于幸免于难的居民更有可能搬离韦斯特曼群岛。据此，本文将韦斯特曼群岛的迁移数据、房屋毁损数据与个体的收入、教育和代际数据相匹配，讨论了搬迁对家庭两代人的长期经济影响。
  研究发现，房屋被毁而被迫搬迁的群体在未来反而获得了更高的收入和教育回报。具体而言，搬迁使得个人年收入增加约27,000美元，即使从长期来看，收入回报也一直存在。然而，收入回报的分配在家庭内部是不均的，只有子女(第二代)享受了搬迁的收益而父母(第一代)则承担了成本。对于年轻人而言，个人受教育的年限也在搬迁之后延长了约3.5年左右，与收入回报类似，教育回报也体现在了后代的身上。
  观察冰岛各地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可以发现，韦斯特曼群岛依靠渔业发展经济，其收入水平始终高于其他地区。一个自然的疑问是，为什么搬离反而获得了更高的收入回报呢?本文认为，工人的比较优势是解释这一现象的可能原因。在没有流动壁垒时，工人根据个人的比较优势自由选择工作地点，现实中，渔业作为韦斯特曼群岛的主导产业几乎不需要正规教育，因此脑力劳动中具有比较优势的工人并不适合在此工作，劳动力在地区间存在错配。一次火山喷发引致的搬迁提供了流动的机会，因此搬迁的群体在其他地区能够发挥个人的比较优势，获得更高的回报。
  二、背景及数据
  2.1火山爆发的“自然实验”
  1973年1月23日凌晨，冰岛南海岸附近的韦斯特曼群岛突现火山爆发，所有岛民在当晚紧急撤离，撤离过程中有1人死亡。此后，火山持续喷发达5个月之久，城镇东部地区约三分之一被熔岩和火山灰所覆盖，超过500所房屋被毁。火山喷发停止后，岛民开始逐渐迁回，在此期间，冰岛政府也成立了灾后重振基金用以补偿灾民房产损失和基础设施灾后重建。至1975年底，韦斯特曼群岛的人口恢复到火山爆发前的85%左右。
  2.2数据
  为研究火山爆发引致的人口搬迁长期影响如何，本文将韦斯特曼群岛的居民迁移数据、房屋毁损数据与收入、教育和代际数据匹配进行分析。迁移数据来自冰岛国家注册局的个人户籍信息，其中登记了居民的基本信息和居住地。数据区间为1972年12月至1975年12月，从中可以识别出火山爆发前居民的原住地和爆发后的现住地，以确定个人的搬迁情况。房屋毁损数据来自冰岛国家档案馆中灾后重振基金的使用记录，从而可以确定损坏房屋的具体信息。此外，本文还从冰岛房产登记处获得了1970年的住宅房地产数据，包括房屋建造年份和当年房产估值。代际数据来自deCODE Genetics公司提供的韦斯特曼群岛所有原住民的家族谱系，本文使用了原住民及其子女两代的数据，以观察人口搬迁的代际效应。收入和教育数据分别来自于冰岛统计局的收入跟踪调查及冰岛教育局的统计信息。
  三、实证策略及结果
  3.1模型设定
  为准确估计韦斯特曼群岛人口搬迁的长期因果效应，缓解人口搬迁的选择性偏误问题(如低技能劳动力工作的不确定性)，本文利用了火山爆发对房屋毁损的随机性，使用工具变量的方法进行估计。具体而言，工具变量的一阶段回归设定如下：
  
  其中，Destroyedi为虚拟变量，表示个体i曾居住的房屋是否因火山爆发而毁损;Movedi为虚拟变量，表示1975年时居民是否搬离韦斯特曼群岛;Xi为一组控制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出生地是否为韦斯特曼群岛及在1960年后是否搬家的虚拟变量。
  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使用了家庭两代的数据进行估计，对后代而言，Movedi和Destroyedi的定义略有区别。为简化标准误的计算，不考虑父母双方在火山爆发时居住地均为韦斯特曼群岛且仅有一方的房屋被毁损的情况。Destroyedi为虚拟变量，当父母双方至少有一方的房屋被毁损时表示为1，其他情况表示为0。Movedi表示当后代首次在行政记录中被观测到时，其是否住在韦斯特曼群岛。
  第二阶段的模型设定如下：
  
  其中，Yit为个体i在t年的收入或受教育程度;𝛿t是一组年份固定效应;𝜀it为扰动项。
  考虑到个体搬迁的目的可能与未来的职业规划有关，本文在后续的检验和估计以25岁为界分样本进行考察。除此之外，搬迁的决定可能与户主行为相关，因此本文也展示了按户主和家属对样本划分的估计结果。这种划分方式与年龄基本类似，略有不同的是有9%的户主年龄在25岁以下。
  3.2工具变量法的有效性
  工具变量法的有效性要求火山爆发前被摧毁和未被摧毁地区的居民及其住所的特征应当保持一致。为此本文按年龄划分样本，对两类地区的相关变量进行了平衡性检验。表3结果显示，两类地区除房屋建造年份略有区别外，其余变量并无系统性差异。
  
  另外，工具变量的相关性要求需要火山喷发对居民的搬迁行为确有很强的解释力度，表4中一阶段回归的估计结果对此进行了验证，全样本和两类分样本的结果均保持一致。
  
  3.3实证结果
  3.3.1收入影响
  首先，本文估计了人口搬迁对收入的影响。按年龄分样本回归，表5展示了25岁以下人群的估计结果。相比于房屋未毁损地区的居民，因火山爆发房屋毁损而搬迁的居民收入显著大幅增加，增加幅度约为27000美元(列4)。从长期来看，受损地区居民的收入在火山爆发后的40年间始终高于其他地区(见图3)。而在25岁及以上的人群中，未发现搬迁对收入显著的影响(见表7)。
  
  
  按照户主和家属类别分样本回归，与年龄的分样本结果类似，搬迁带来的收入增加体现在家属身上(见表6)，而户主本身的收入并没有明显上升(见表8)。上述分析表明，搬迁红利在家庭内部的分配是不平等的，子女享受了搬迁的收益，父母则承担了搬迁成本。对于年轻人而言，火山爆发引致的搬迁为其未来重新规划教育和职业选择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3.3.2教育影响
  接下来，本文通过个人受教育年限的变化，考察了人口搬迁的教育回报。分样本回归的结果显示，火山爆发引致的搬迁延长了个人受教育的年限。与收入回报类似，不同分类的结果均验证了搬迁的教育回报由年轻人享受，25岁以下群体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延长了3.5年(见表9列1)，子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延长了5.7年(见表9列5)。并且，本文还发现教育的回报主要体现在更多的年轻人能够接受大专教育。
  
  四、进一步讨论
  4.1搬离机遇(Moving Away from Opportunity)
  本文发现，渔业作为韦斯特曼群岛的支柱产业利润十分可观，该地区居民收入水平始终高于冰岛其他地区。这似乎与传统的搬向机遇(Move to Opportunity)相悖，该如何解释居民搬离韦斯特曼群岛后的高收入和教育回报呢?
  本文在此提供了一种比较优势的可能解释。渔业及附加产业是主要由体力劳动完成的产业，高度依附此类产业使得韦斯特曼群岛的劳动力市场趋向专业化。因此，在捕鱼技术上具有比较优势的工人相对于在脑力劳动中具有比较优势的工人来说，在韦斯特曼群岛更容易获得高的收入回报。
  通过一个包括异质性比较优势、搬迁成本和世代交叠的自选择模型(Roy Model)，本文提供了
  
  做出决定，考虑到房屋毁损后的搬迁成本m’高于正常的搬迁成本m，两类情况下的均衡点分别为q*’和q*。q*以上的工人无论房屋是否毁损均选择搬离从事非渔业，q*’以下的工人无论房屋是否毁损均选择留在原居住地，两者之间的工人即被迫搬迁的群体。所有选择的结果均是从事具有比较优势的行业。关于模型更详细的设定参考原文第6节。
  
  4.2补偿性差异(Compensating Differentials)
  搬离韦斯特曼群岛的居民在取得高收入回报的同时，生活环境和习惯的改变也可能产生非金钱成本，个人的成本收益是否能够得到平衡呢?从现实来看，韦斯特曼群岛地处偏远，各类生活必需品价格均高于其他地区，搬迁到其他地区反而降低了居民的生活成本(见附录F，此处未展示)。并且，居民的幸福感也并未因此而降低(见表14，此处未展示)。因此，搬迁所产生的非金钱成本并不大，远低于更高的收入回报。
  五、结论
  利用冰岛地区韦斯特曼群岛火山爆发的自然实验，本文研究了搬迁对经济和教育的长期因果效应。从收入回报来看，被迫搬迁的居民此后收入显著大幅增加，且具有长期效应。然而，收入回报在家庭内部的分配表现出了不平等的现象，父母承担了搬迁的成本而子女享受了后续的收益。从教育回报来看，搬迁使得年轻人的受教育年限延长，对父母则无明显影响。
  考虑到韦斯特曼群岛相比于其他地区的高经济发展水平，本文通过比较优势理论解释为什么搬离发达地区反而获得了更高的收入和教育回报。渔业是一种不依赖于教育的产业，作为支柱产业，使得本地劳动力市场趋向专业化。搬迁的群体可能在智力密集型产业具有比较优势，因此留在原地会导致劳动力的错配。理论上，流动的最终结果应当是各自在具有比较优势的地区从事专业工作。
  推荐理由：
  如何准确识别流动的因果效应是学界一直尝试探索的难题，本文巧妙的利用一项火山爆发“实验”，研究了搬迁的长期影响。结果表明，搬迁使后代获得了长期的收入回报，受教育年限也有所延长。一个有趣的发现是，从富裕的地方搬走依然能够获得高的收入回报，本质在于搬迁缓解了劳动力的空间错配程度，使得个体能够充分发挥自身优势。本文的结论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消除区域间流动壁垒，推动要素跨区域自由流动在促进经济发展方面起重要作用。政策制定需要进一步考虑的是如何因人制宜，确保其能够最大限度的尽其所长。